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两种不同的艺术审美主张，原本表现为艺术思想的斗争。古典主义追求古风、崇尚典雅、偏重理性，强调情感服从理性的安排。浪漫主义则重情感表现，重个性张扬，重自然天性，重审美多元。中国书法从自身的发展规律出发，既重古典，也重浪漫。

　　谢云先生是展开古典与浪漫的两只翅膀飞得很高、很自由的艺术家，谢云书法以篆书、行书见长，其中他的鸟篆艺术，是当代中国书法艺苑中的一朵奇葩。

　　鸟篆，亦称鸟书或鸟虫书，是先秦篆书的变体，属于金文的一种。鸟虫书笔画，擅作蜿蜒盘曲表现，结字采取象形夸张手法，犹如鸟虫类形体，故名。美术性、装饰性是鸟书最初时期留给人们的印象。谢云的鸟篆艺术则是去美术性、去装饰性而开创出的纯艺术性的篆书新样态。他的书法意义，是把古典与浪漫的两条河流汇聚心海，并荡漾出显著的个性化特征。

　　走进古典又远离古典，是谢云书法的超脱性特征。谢云鸟篆，其根在古。在他的鸟篆中，我们明显观察到他在古籀《散氏盘》《石鼓文》中探幽寻思的深深印迹，如其篆书“苏东坡题王逸少帖句”、穆虹联句“近蕙不思香远，饱学何虑囊空”（图1）等作品，结字奇正相生，用笔或圆隽精严，或纵情率性，于不规整中见错落摇曳，醇厚高古而又生动活泼，这是谢云鸟籇艺术的根性与脉理所在。在此基础上，他作“更深更深地思想，更静更静的搜寻。从传统的宝座里走下，来到广阔的大野，在时代的新鲜之风里旋舞。”（谢云语）他的鸟篆苏轼词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（图2）这件作品，就是既走进古典又远离古典，赋予新的审美情趣的体现。所谓走进古典，是其鸟篆符号、结字法则有古有据有师承渊源，而不是无源之水、无本之木的杜撰。而所谓远离古典，一是把鸟篆的象形性符号作抽象性夸张，形成生动有趣、富有内涵的图式效果。二是强化鸟篆的书写性，进入线条架构的自由王国。三是墨色变化丰富，枯湿对比明显，字符是远古的，而墨色是现代写意的，大胆采用宿墨写篆，大量的浓墨、涨墨运用，产生了生动的气韵。四是略带颤动的线条犹如一个个音符在纸上跃动，字字神态万千，仿若架架乐器在台上齐奏天籁之音，线条所向，给人以意料之外，又在情理和情趣之中。其鸟篆具有韩愈《石鼓歌》中所诗的“鸾翔凤翥众仙下，珊瑚玉树交枝柯”的生动审美意趣。

　　天真浪漫，诗性飞扬，是谢云书法的抒情性特征。谢云先生的骨子里充满着革命浪漫主义的激情和诗人的血性，1947年他曾参加、领导过地方上的“反饥饿、反内战”学潮，以满腔热血斗志接受地下党的教育，从小就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奔走呼号。1957年他被打成“右派分子”，下放广西“带罪改造”时，依然坚定理想信念，精神不倒，意志不糜，期间二十多年，致力于诗词、书法、绘画研习，胸怀中华传统文化理想，抒怀于西南边陲的群山峻岭间。他对书法创作和书法意境的语言表达，佐证了他的浪漫情致和诗性特质，他说他的书法创作，是“去寻找孩儿的稚真灿烂的笑容，拨动委婉曲折的真切的歌弦，去呼吸矫健的生命力的跃起。”

　　谢云草篆王维诗句《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》（图3）和鸟篆《长风万里》集》《凤》《鸟》等作品，是书，是画，是歌弦。其中《明月清泉》句的结字在遵循古籀法理的同时，对字的内、外部空间作浪漫的诗性张扬，如“明月”二字外部空间疏朗空旷，给人以明月高挂的诗意遐思妙悟。“松间”二字，将“松”字的篆法左右结构变为上下结构，并与“间”字紧密相连，融于一体，凭借苍朴的线条，营造出密茂而又苍劲的松骨风韵。“清”字偏旁左右对换，把三点水的一点作长线奔泄至左，流动飘扬，仿佛山涧清流从峭壁冲出被阵风拂荡。而“泉”字则字形变小，并将字势作相对沉静处理，形成动、静趣合。“上流”二字再作密度布置，与上句“松间”二字形成呼应，寥寥十字，章法布局空灵、密实对比强烈；单字处理或大或小、或纵逸，或宽博；线条或浑厚，或细劲，或蓄敛，或飞扬……变化莫测，曲尽其妙，极富诗的节奏美，此书与诗句都构成诗中有画，书中有画，动静咸宜的浪漫诗境。

　　“奇而不奇，不奇而奇”，是谢云书法的耐读性特征。“奇而不奇，不奇而奇。”是刘海粟先生对谢云书法的评语。“奇而不奇”，是谢云书法师承范围很广，从甲骨、石鼓、金文到汉魏晋唐的碑帖都有深入研习。由于他长期从事人文学科的出版工作，对中西文化艺术的接触和涉猎也比较广泛，其艺术视野较之他人更为宽广，另与刘海粟、李骆公等当代书画名家交往甚密，无疑，这些都给他的书法带来许多有益的启示。“不奇而奇”，是谢云书法化古为我的创新面貌别具一格。他的行书深得汉魏晋唐法帖风神，其行书手札《我的书法道路及遐想》和《避日寇侵袭迁校读书纪吟》（图4）等作品，行书中既有篆书的圆劲，又有隶书的律动，还有楷书的清健，细细品嚼，耐人寻味；线质遒丽中见朴拙，字姿挺然中赋奇崛，气息高古中露稚气。读其书，仿若浪漫率真的童儿在歌唱，亦似返老还童的老者在谈笑风生。谢云先生的书法正如黄君先生所评述：“是他精神的符号、心迹的图画，灵魂的化身。”这正是谢云书法的神奇魅力所在。

　　2013年2月20日至24日写于信州悟室